看人这门学问，有时候比看地图打仗还玄乎。

地图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人心隔着肚皮，谁也说不准里头装的是啥。

尤其是在那兵荒马乱的年头，今天还是并肩作战的袍泽，明天就可能调转枪口。

1936年的陕北，黄土高坡上的一孔窑洞里，就上演了这么一出看人的大戏，一句话，定了两个人的天差地别。

那会儿的中央红军，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，两万五千里的路走下来，队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
到了陕北，别说吃香的喝辣的，连肚子都填不饱，战士们穿着单衣，在北方的寒风里冻得直哆嗦。

毛泽东愁得烟一根接一根地抽，整个队伍的给养都快断了。

没办法，只能拉下脸来找人借钱。

找谁呢？

找先一步到陕北的红十五军团，军团长是徐海东。

毛泽东亲笔写了封信，开口也不大，借两千块大洋。

信送到徐海东手上，这位从窑工干到军团长的“徐老虎”犯了难。

他手里的兵也是一路打过来的，家底薄得很。

后勤部长一查账，总共就七千块大洋，这是整个军团的命根子。

徐海东听完报告，在屋里踱了几圈，末了把桌子一拍：“啥也别说了，中央的难处比咱们大。

咱们自己留两千，剩下的五千，全给中央送过去！”

这五千块大洋，在当时不亚于救命的甘霖。

毛泽东收到钱，捏着那一张张还带着体温的银元，半天没说话。

后来他逢人便讲，徐海东是对中国革命有大功的人。

这事儿，毛泽东记了一辈子。

钱的事解决了，人的事又摆在了桌面上。

中央缺干部，尤其缺能带兵打仗的猛将。

徐海东心里有数，他跟毛泽东汇报工作时，就提到了自己手下的两个得意干将。

他说：“我这有两个人，都是好样的，能打硬仗。

一个是688团的副团长韩先楚，一个是687团的团长张绍东。”

在徐海东眼里，这俩人都是宝。

韩先楚打仗鬼点子多，敢打敢拼，是块好钢。

张绍东更不用说，主力团的团长，年纪轻轻，战场上跟个小老虎似的，不怕死，立的功劳一摞一摞的。

他觉得，把这两人推荐上去，中央肯定会重用，也是给革命添砖加瓦。

窑洞里光线昏暗，油灯的火苗跳动着。

毛泽东静静地听着，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。

当听到“韩先楚”这个名字时，他点了点头，脸上有了笑意：“韩先楚我晓得，鄂豫皖出来的，是员虎将，我看将来能有大出息！”

这话算是给韩先楚定了调子。

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，韩先楚从副团长干起，平型关打阻击，辽沈战役打锦州，最后直接指挥大军解放了海南岛，人送外号“旋风司令”，55年授了上将。

可当徐海东信心满满地报出“张绍东”的名字时，窑洞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。

毛泽东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，他捻灭了手里的烟头，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
那沉默，让身经百战的徐海东都觉得有点发毛。

过了半晌，毛泽东才抬起头，看着徐海东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海东同志，这个人，恐怕靠不住。

你回去要多注意他，不能大用，不然将来怕是要给你捅个大娄子。”

这话如同当头一盆冷水，把徐海东给浇懵了。

张绍东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，怎么就有问题了？

战场上冲锋陷阵，那股子勇猛劲儿，谁看了不竖大拇指？

他想不通。

其实，毛泽东看人，不光看战报上的功劳，他更看重那些藏在功劳底下的东西。

那时候，中央的纪律部门已经零零星星收到了一些反映，说这个张绍东虽然打仗厉害，但私底下牢骚不少，总抱怨革命太苦，日子不好过。

更要命的是，他的个人作风有问题，跟一些地方上的妇女不清不楚的。

在红军铁的纪律里，这可是大忌。

在毛泽东看来，一个人的“勇”，如果脑子里没有“忠”字压着，那这股勇劲儿就容易走偏。

信念一动摇，纪律一松懈，再能打仗的人，也可能因为一点私心杂念，从英雄变成败类。

徐海东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去了。

他把张绍东找来，劈头盖脸地质问。

张绍东一看老领导发火，吓得不轻，当场就哭得稀里哗啦，又是检讨又是保证，说自己是一时糊涂，一定痛改前非。

徐海东这人重感情，看他态度这么“诚恳”，又实在舍不得这么一员战将，心一软，就只是内部处理了一下，把这事压了下来。

他以为，敲打敲打，年轻人还能改好。

可他没料到，有些种子一旦埋下，见风就长。

张绍东身边还有个团参谋长叫兰国清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，贪图安逸，追求享乐，两个人凑到一块，整个687团的风气都给带坏了。

当时的团政治部副主任谭甫仁（后来也是开国中将）看不下去，找张绍东谈了好几次，苦口婆心劝他，可手握兵权的张绍东哪听得进去，嫌他多管闲事。

转眼到了1938年，抗日战争全面开打。

徐海东在前线拼得太凶，旧伤复发，被中央强制送回延安养病。

这一下，张绍东头顶上最后一道紧箍咒也没了。

面对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，战场环境比以前更残酷，他心里的那点革命意志早就磨没了。

他怕死，怕打败仗，甚至更怕打了胜仗，因为打了胜仗，上级就可能腾出手来查他的老底。

恐惧和私欲像两条毒蛇，缠住了他的心。

他跟兰国清一合计，竟然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——跑。

1938年6月的一天，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延安徐海东的病榻前。

徐海东还以为是前线打了胜仗，挣扎着坐起来，高兴地拆开电报。

可上面的字，每一个都像锥子一样扎进他的眼睛里：“687团团长张绍东、参谋长兰国清率部叛逃”。

“噗”的一声，徐海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，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，当场昏死过去。

这比他自己挨枪子还难受，那是从心底里被人捅了一刀。

张绍东带着一部分人跑了，投靠了国民党。

虽然谭甫仁反应快，带着人追回来一部分战士，但这两个主犯却彻底消失了。

张绍东和兰国清从此人间蒸发，活不见人，死不见尸。

而那个当初和他一同被推荐的韩先楚，后来打下了海南岛，成了开国上将。

参考资料：

金凤。

《徐海东大将传》。

解放军出版社，2007年。

朱楹、张明金、刘晓。

《韩先楚传》。

解放军出版社，2008年。

《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·红十五军团》。

解放军出版社，1992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