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在1952年之前,陈永贵只是山西昔阳县大寨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。
他大字不识一个,祖祖辈辈都靠着这片黄土地讨生活。
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,日子过得紧巴巴,饿肚子是常有的事。
大寨村的自然条件在山西省里算不上好,800亩耕地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坡上,被分割成4700多块小田,土地贫瘠得连草都长不好。
少雨的时候,田里颗粒无收;
雨水一多,山洪就冲毁田地,村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辛苦种下的庄稼被卷走。
整个村子的粮食产量在全省排在末尾,生活困苦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1952年,陈永贵被选为大寨村初级农业合作社的党支部书记。
这个身份的转变,成了他命运的转折点。
他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,跟着父辈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,对这片黄土地的脾性了如指掌。
看着乡亲们年复一年地受苦,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劲儿,要改变这穷困的现状。
上任后,他没有空话套话,而是直接带着村民们干起来。他深知,要让大寨翻身,靠天是不行的,必须靠人去改天换地。
陈永贵带着村里58个年轻后生,拿着铁锨、撅头和扁担,没日没夜地干开了。
他们要把零散的耕地改造成水平梯田,还要在大寨的白驼沟、小背峪沟、狼窝掌这些地方修蓄水坝。
山坡上的石头硬得砸手,土层薄得挖几下就见底,干活的汉子们累得直不起腰,但没有一个人退缩。
陈永贵自己带头干,扛着工具走在最前面,汗水淌了一身也不吭声。
日复一日的苦干,硬是让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田地变成了整齐的梯田,蓄水坝也一座座立了起来。
改造完后,大寨的粮食产量从每亩65公斤猛增到385公斤。
这个数字背后,是村民们无数个日夜的付出。
村子不仅能自给自足,还能给国家上缴粮食,彻底摆脱了靠救济过日子的窘境。
陈永贵的名字开始在昔阳县传开,他被评为省级先进分子,胸前佩戴上了大红花。
《山西日报》接连报道了他的事迹,昔日默默无闻的农民成了地方上的风云人物。
到了1959年12月,大寨召开了一场现场会。陈永贵站在台上,用最朴实的语言讲着大寨的变化。
他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,却句句说到人心坎里。
山西省委的同志们听完后,深受触动,决定在全省范围内推广大寨的生产方式。
从这一刻起,大寨不再只是一个小山村的名字,它开始承载起更多意义。
然而,天有不测风云。1963年阴历七月初七,大寨遭遇了一场罕见的暴雨。
山洪咆哮着冲下山坡,村民们辛辛苦苦修的大坝被冲垮,梯田塌陷,窑洞倒了一片又一片。
田里的庄稼东倒西歪,乡亲们站在泥泞里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山西省委得知消息后,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和物资,准备帮助大寨度过难关。
但陈永贵却大手一挥,拒绝了救济。
他拍着胸脯向省委保证:“不要救济粮,不要救济款,不要救济物资;保证口粮不少,收入不少,上交粮食不少。”
这“三不要,三不少”的承诺,掷地有声。
1963年下半年,陈永贵带着乡亲们开始了重建。
白天,他们在田间修梯田、挖排水沟,晚上就点着油灯修损坏的窑洞。
泥土沾满双手,汗水混着尘土淌下脸庞,但没有一个人叫苦。
靠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头,他们硬是在灾年让粮食产量和上一年持平,还给国家上缴了12万公斤粮食。
省上的干部来到大寨,看到整齐划一的窑洞和恢复的田地,无不感慨这简直是个奇迹。
1963年8月3日,《人民日报》刊登了一篇通讯,全面报道了陈永贵的事迹。
他被树立为全国典型,开始受邀在全国各地巡讲,分享大寨的经验。
1964年3月28日,毛泽东专门听取了山西省委书记陶鲁笳关于大寨的汇报,对“评工记分”等生产经验赞不绝口,称“山沟沟里做出了大文章”。
周恩来也派农业部部长廖鲁言到大寨,与社员同吃同住,深入学习这种精神。
大寨与大庆并列,成为农业和工业领域的全国典型。
1964年底,在全国人代会上,陈永贵的事迹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。
会议结束后,周恩来叫住了他,邀请他参加毛泽东71岁生日的晚宴。
席间,毛泽东与他亲切交谈,勉励道:“不要翘尾巴。”
陈永贵与“两弹一星”的缔造者钱学森、钻井工人王进喜、下乡务农的董家耕、“最美奋斗者”邢燕子,以及刘少奇、余秋里等中央领导人同桌而坐,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。
1967年五一劳动节,毛泽东在天安门再次见到陈永贵,握着他的手连声问:“永贵好?永贵好?”
这一句普通的寒暄,被媒体渲染为“永贵好!永贵好!”的感叹,登上各大报纸的显要位置。
陈永贵的职位也随之水涨船高,从大寨村党委书记到昔阳县委书记、晋中地委书记,直至1975年成为山西省委副书记。
同年1月,在第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,周恩来宣布党中央任命他为国务院副总理,分管农业。
他坚持不转户口,不领国务院工资,依然保持着农民的身份,肩负起更大的责任。
02
陈永贵成为国务院副总理后,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
他以大寨为样板,极力在全国推广“艰苦奋斗、自力更生”的精神。
然而,1966年文革的浪潮席卷全国,政治风向骤变。
陈永贵敏锐地察觉到形势的变化,在北京市委的一次报告中,他将大寨精神的实质定义为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,强调要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。
这一转变,彻底偏离了最初的内涵,更多地迎合了当时的政治需要。
大寨精神不再仅仅是改造土地、改善生活的实践,而是被赋予了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。
在全国范围内的“学大寨”运动中,宣传逐渐走向极端。
大寨的虎头山被吹捧为“全世界农民的首都”,甚至被称为“世界七大奇迹”和“共产主义学校”,成为各地争相朝拜的“圣地”。
国内外领导人、专家学者络绎不绝地前来参观,各种溢美之词充斥在报纸上。
然而,实际推行中,各地并未真正领会大寨的核心,而是生搬硬套。
许多地方强行收回农民的自留地,禁止一切家庭副业,甚至不许养殖猪鸡鸭。
有的地方为了模仿大寨的梯田建设,填湖造田、砍树种田,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。
田间插满了密密麻麻的旗帜,口号喊得震天响,可农作物却稀稀拉拉。
一年下来,不但没赶上大寨,反而比之前的产量还低。
社员们起早贪黑,疲于奔命,怨声四起,浪费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计数。
凡是不学大寨的地方,就会被扣上“反大寨”的帽子,而“反大寨”几乎等同于“反革命”,让人不敢有半点异议。
1975年,中央农村座谈会上,陈永贵极力推行的“以生产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”等政策,遭到部分省委书记的强烈反对。
会议上争吵激烈,最终相关议题被搁置。然而,“学大寨”的风潮并未因此减弱。
1976年毛泽东逝世,同年十月“四人帮”反革命集团被粉碎。
陈永贵因与“四人帮”素来不合,甚至曾与张春桥公开冲突,得以继续受到华国锋的信任。“农业学大寨”的声势非但没有减弱,反而比以往更加高涨。
然而,风向很快发生了变化。
1977年7月,党的十届三中全会上,邓小平恢复原有职务。
他在基层沉淀多年,深知盲目“学大寨”带来的危害。
在一次全国农业相关会议上,陈永贵正慷慨陈词,叙述大寨的成功经验,邓小平直接打断了他的讲话。
邓小平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,里面全是反映地方大搞形式主义、盲目学大寨造成的恶果,以及山西群众发来的揭发信。
他直言不讳地指出:“在文革之后,你究竟做了何事,才让一个优秀典型变成了‘以阶级斗争为纲’的教条主义典型。”
他进一步强调,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,大寨本来是个好典型,但文革后的宣传和推广完全走样,农业战线搞“阶级斗争”和“左”的那一套,让国家蒙受了巨大的损失,这个责任应该由陈永贵负责。
面对这样的质问,陈永贵无言以对。
此后,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文章,严厉批判取消社员自留地和禁止副业的做法,记者们也纷纷从大寨撤离。
种种迹象表明,“学大寨”的风潮已接近尾声。
中央安排陕西省委书记王任重接任国务院副总理和农委主任,完全替代了陈永贵的职责。
他的权力被架空,曾经的荣耀逐渐散去。
各地发来的揭露大寨和陈永贵问题的信件如雪片般飞来,甚至包括一些大寨的村民和社员。
这让他感到难以置信,毕竟大寨是毛主席亲自树立起来的典型,怎么会走到这一步。
1980年底,在多方压力之下,陈永贵辞去国务院副总理一职。
有人提出要追查他与“四人帮”的关系,但被邓小平一口否决。
邓小平明确表示:“陈永贵不是四人帮的人”“大寨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是好的”。
他认为,陈永贵的沉浮并非个人之过,而是特殊历史环境使然。
1985年,陈永贵罹患肺癌,病情日益恶化。
1986年3月26日,他在北京逝世,中央依然保留了他应有的待遇。
纵观其一生,他从一名普通农民成长为全国典型,又在历史洪流中经历了起伏,最终以悲剧收场,留给后人无尽的思考。
参考资料:
顾育豹《邓小平和陈永贵的一次交锋》《档案天地》
梁大位《农业学大寨始末》《百年潮》